三
我是一个有英雄梦的男人,我渴望奉献和牺牲。
我觉得一个好教练就是一个勇于奉献和牺牲的人。这符合我潜意识里的想法。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划脚,从这一点上来说,当教练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对别人指手划脚的感觉可能会好一点吧!
一九八九年是我们国家的多事之秋,这一年也是改变我一生的一个夏天。在这个夏天,我以十六岁的年龄稀里糊涂地当上了教练。
虽然感到没什么底气,不过感觉并不差,至少不怕。当我第一次站在一群孩子面前壮着胆子说“孩子们,现在开始训练”时,冥冥中我一下感觉到我好像是当了很多年教练的老教练了。因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紧张,口气完全是一个从教多年的老教练,不能说那是自信,只能说我就处在那个年龄阶段,无知便无谓。
虽然不怕,不过教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很神圣的,我那时除了懂一点左推右攻、发球抢攻一类的东西之外,对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不过因为我们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过乒乓球的训练,所以训练中出了什么错误,不要说别人看不出来,就是我自已也一无所知。相反的是,恰恰是这种无知,给了我很大的胆量,特别是我用高调门收拾了几个父母毫无办法的调皮的孩子之后,我便在家长和孩子心目中的威信陡然增长。
家长的信任是我做教练能一直坚持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的很多家长对独生子女的教育感到很头疼。我不知道教育学是不是已经把中国的独生子女教育问题列为了一个单独的科目,加以研究。我觉得加强这方面的研究是很有必要的。面对一个宝贝,家长对孩子的担心是无处无时不在的,怕这怕那,为孩子睡不着觉,整天处于焦虑状态之中。我那时就很能理解家长心里想的一些东西,尽可能做到让他们放心,家长也一直都比较放心把孩子交给我。现要社会上各式各样针对孩子开办的诸如美术班、英语班什么的,很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以营利为目的,没有真正做到为孩子负责。这是为我所不耻的,辜负家长的信任,影响孩子的成长和发展,在我心里永远是不道德的。我很高兴,这么多年来,我保持和升华了我心中的道德,我对孩子和家长尽到了我的责任,我感到内心平静。
教练首先是一名教育工作者,同样负有对孩子全面教育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我的理解,社会的发展也证明了这是必然趋势。教练必须提升自已的综合素质,那种从运动员下来直接成为教练员的模式被社会认可的程度在逐渐降低,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比赛的结果却掩盖不了我们训练水平低的事实。那时的情况是,市比赛的某一个组别如果一共有三十个队员,而我们有三个队员参加的话,那么后三名肯定是我们的,而且在比赛前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不是我们自卑,那种明显的差距,外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样的惨败在我现在看来是极其恐怖的,有时我想,如果要让我现在来承受这种失败,很难想象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其实我误会了自己,我现在依然年轻,我心里最想的事还是不断地去接受挑战,我不但有这个承受能力,而且面对困难和挫折我比以前更从容,可能正是因为这种什么事都不会往心里去的年龄,在失败面前,我的热情和不服气的精神有增无减。事后分析,我们的失败也很正常,当时我所在的这个地区绵阳,已经是全国十大乒乓城,我们的对手是专业的高水平的教练和系统训练多年的运动员,输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我们只是乒乓球协会的一个训练班,没有国家的支持,训练条件也非常差,训练房的灯都比别人暗,教练又是我们这一帮知之甚少的大孩子。 输了不怪,不输才怪。
输了球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都是会不服输的,只是有些人软弱,而我挺住了。挺住就是一切。我自己也为此哭过,但我从来没让队员看见,我不能让他们失去信心。
这里有必要说说我们的训练条件。在我们做出一些成绩的几年以后,开始有领导和外地体校来到了我们的训练房。他们的表情和他们的话语都在表达着一个意思:这样差的条件居然也能出成绩出人才,太不可思议了。后来我们还知道,我们的训练条件成为一些体校的教练对他们的队员进行忆苦思甜教育的教材。我们的训练房只有五十多平方,一间教室那么大,里面摆放着三张球台,球台之间的距离很窄,侧身和中远台的练习几乎很难进行,球台也很差,有的地方是空的,球落在那就跳不起来。我们是从水泥台子上打过来的,如果不是他们的到来,我们是感觉不到我们的条件有多差的。跟他们比当然有差距,好在我们并不在意,条件是个中性词,条件可以成为有些人消沉的理由,也可以成为有些人坚强的理由。何况,条件可以改善,我们有理由相信明天会更好。
这样的惨败持续了三年多,在九三年八月的绵阳地区比赛中,我带的一名女队员夺得了地区的女子冠军。我无法相信那是真的,不过的确是发生了,就像爱情发生了一样,爱的当事人总要问几遍这是真的吗,并且还要用手指掐痛自己,说,这是真的。心中的神秘感一下子消失了,爱或者不爱的不安消失了,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个威力无比的神仙原来是同样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一样,距离短了许多,心中的敬畏少了许多,当然,心中的亲切多了许多。
当时的绵阳地区还是全国十大重点乒乓城,是这个地区乒乓球运动比较高峰的时期。我在这时候带队获得地区冠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让地区的教练感到了别扭。现在已经拿到了一些成绩了,也有队员在国家队训练过,也有队员出国打球去了,小的队员也是一批强过一批,也明白一个市冠军什么用也没有。在当时却不一样,对我的教练生涯而言,用什么夸张的语言来表达这次胜利的意义都是不过分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不再怀疑自己能不能当教练。
我以一种极强的信心坚持了下来。
而坚持却不能仅仅靠一腔热情,坚持除了是一种精神外,仍然还要具备一定的客观条件才能坚持。
我的家庭一直是持反对的。乒乓球协会仅仅是一个民间组织,国家既不拨款也没有编制,既没有辉煌的过去也不敢说有美好的明天。总之一句话,一切都是未卜。这样一种情况,做父母的不放心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前途渺茫就不用说了,连自己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当时我一个月只有一百块钱左右的收入,吃饭都不够。父母着急上火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加上父母一直希望我去新疆做生意。于是全家就反对我当教练。我也很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那是我从校门出来感受到的第一件最真切的事。我当时当教练感觉正好,自然不愿放弃。在父母的逼压之下,我只有用我的倔脾气来严防死守,只要他们一唠叨我就摆出一幅宁死不从的样子来反抗。我给他们说:不活可以,不当教练不行,要死也要死在球台下。
说那话的时候,我的脸色铁青。可能正是我的脸色让他们相信了我会为乒乓球殉情。我是属牛的,大家都说我是牛脾气,太倔。这是他们对我性格合理性的唯一解释。当然,这样的解释也给了父母一个合理的台阶下,现在两全其美。
倔在有的时候是很可爱的,我就很喜欢我的倔。倔,让我没有放弃我的教练生涯。倔,让我自己选择了自己未来的生活。
我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是如果我的未来很好的话,一定和乒乓球有关。好不好又有什么呢,能和乒乓球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2000年10有1日我结婚,10月3号我便起程去扬州参加全国乒乓球教练员培训班的学习。我失去了一次和妻子蜜月的机会,却多了一次和乒乓球的约会。新婚的妻子送我到了车站,月台上,她用相信未来的姿态表达了她对我选择乒乓球支持。
2005年,我们又自己投资近七十万买下了一个六百多平米的新场馆。别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投资,因为这样的投资回报太低,时间太长,这样的投资可以开两个像样的火锅城了。别人也不可能尝试这样的投资,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血本无归的买卖。我没有解释,我做了十六年的教练了,乒乓球对我一生的重要性是别人无法理解的。我的朋友却是最理解我的,他们理解我的事业,明白我这样执著的理由,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给了我最无私的支持,这篇文章我没写朋友,原因是朋友在我心中的分量太重,我不敢随便写。但我一定要写的,不能不写。
我就这样爱着乒乓球。对乒乓球的爱,我追求平平淡淡的境界。现在,我谈起乒乓球,已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已亲切得像妈妈做的菜的味道,已亲切得像爱人的抚摸,已平淡的像我生命中的水。